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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六 荷道

【原文】

文章之道,以气象光明俊伟为最难而可贵。如久雨初晴,登高山而望旷野;如楼俯大江,独坐明窗净几之下,而可以远眺;如英雄侠士,裼裘而来,绝无龌龊猥鄙之态。此三者皆光明俊伟之象。文中有此气象者,大抵得于天授,不尽关乎学术。自孟子、韩子而外,惟贾生及陆敬、苏子瞻得此气象最多,阳明之文亦有光明俊伟之象,虽辞旨不甚渊雅,而其轩爽洞达,如与晓事人语,表里粲然,中边俱彻,固自不可几及也。

【翻译】

写作文章的道理,以气势宏伟广阔、境界明朗雄俊最难达到,也最为可贵。就像是连日阴雨绵绵的天空刚刚放晴,登临高山之上,极目眺望平原的旷野;又像是登上高楼俯临浩渺的大江,独自一人坐在明亮的窗台下,在洁净的茶几旁悠然远眺;又如同英雄豪杰之士,不拘小节,英姿勃勃飘然而至,没有丝毫卑下龌龊的神态。这三种都是光明俊伟的气象。作文能达到这种境界的,大都是得益于天赋,与后天的努力学习关系不是很大。除了孟子、韩愈外,只有汉代的贾谊、唐代的陆贽和宋代的苏轼,他们的文章中达到这一境界的相对较多。明代王守仁的文章也有光明俊伟的气象,虽然文辞意旨不够渊博高雅,但他文章的形式与内容浑然一体,通畅明快,就好像和知书达理的人谈话,文章言辞和内容都很华美,中心和铺陈相得益彰,这确实不是能够轻易达到的。

【点评】

曾国藩认为,文章以气象光明俊伟为贵。这种光明俊伟气象宛如初晴原野的开阔,又如洁净茶几的明亮,还如豪杰英雄的飒爽。

若以文风的阴柔和阳刚来加以区分的话,曾国藩的这番主张接近于文风的阳刚之美,他自称“平生好雄奇瑰玮之文”,这种雄奇瑰玮就是一种阳刚之气。他还说,“古文之法,全在‘气爷字上用功夫”;又说,“为文全在气盛”。他认为,文章若以这样的雄伟气势,可谓上佳。因此,他评论古文,以雄奇俊迈为贵,以恢弘庄生为美。他自己也作文以实践,他研究义理,精通训诂,创意造言,浩然直达。他意欲效法韩欧,辅益以汉赋之气礼,实文家之难得之境。

曾国藩还认为,这种光明俊伟的气象不是后天学习得到的,而是由先天禀赋而来,正如古人李观说:“文贵天成,不可强高也。”他非常倾慕贾谊、陆贽、韩愈、柳宗元、苏东坡等古人文章,尤其觉得韩愈第一,扬雄次之,他认为他们的文章气势恢宏、光明雄俊,而且他还认为这种非凡的生命力和旺盛的气势是天性使然,是他们生命气息的体现,至于说后天努力,仅在造句造字方面的功夫而已。

曾国藩好雄奇瑰玮之文,是他个性使然。他秉性刚强,在军事上尽管屡屡受挫,但仍然不屈不挠,因为他决心建功立业,成为“末世扶危救难之英雄”,这须有一种雄奇阳刚之气来支撑,正如他自言:“未有无阳刚之气,而能大有立于世者。”

【原文】

古人绝大事业,恒以精心敬慎出之。以区区蜀汉一隅,而欲出师关中,北伐曹魏,其志愿之宏大,事势之艰危,亦古今所罕见。而此文不言其艰巨,但言志气宜恢宏,刑赏宜平允,君宜以亲贤纳言为务,臣宜以讨贼进谏为职而已。故知不朽之文,必自襟度远大、思虑精微始也。

【翻译】

古人谋求天下大业,常以专心致志、严谨认真的态度来对待。诸葛亮凭借区区蜀汉的一小块地盘,却打算出兵关中,向北面讨伐势力强大的曹魏,他志向的宏伟远大,所处形势的艰难危急,实在是古今少有的。但是《出师表》这篇文章,不谈事务的艰巨,只说志气应该恢宏,赏罚应该公允,为君者应该亲近贤人、从善如流,为臣者应该以讨伐奸贼、进谏忠言为自己的职责。由此可知,那些流传千古的不朽文章,必定是作者胸襟远大、思虑周密精细的结果啊!

【点评】

曾国藩认为文章除了以气象光明俊伟为贵外,好的文章必须还要求作者本身志向宏伟、胸襟远大、思虑周密精细。他还用诸葛亮前后《出师表》为例说明,诸葛亮“以区区蜀汉一隅,而欲出师关中,北伐曹魏,其志愿之宏大,事势之艰危,亦古今所罕见”。面对势力强大的曹魏,诸葛亮所处形势自然困难重重,但他写的《出师表》一句不提事情的艰巨,只说志气宜恢宏,刑赏宜公允,为君者必亲贤臣而远小人,为臣者应以讨贼进谏为职责。这正是因为诸葛亮本人志向宏伟、胸襟远大,乃至殚精竭虑、死而后已所致,因此他的文章气势恢宏、格局开阔而成不朽之文。

曾国藩的文章在清代是第一流的,他的文章不仅气象光明,也气势恢宏。这与他一生志存远大息息相关。他以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为信念,以力挽清政府余狂澜为己任,努力践行文章是“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,因此其文也得以广为流传。

【原文】

三古盛时,圣君贤相承继熙洽,道德之精,沦骨髓,而学问之意,达于闾巷。是以其时置兔之野人,汉阳之游女,皆含性贞娴吟咏,若伊莘、周召、凡伯、仲山甫之伦,其道足文工,又不待言。降及春秋,王泽衰竭,道固将废,文亦殆殊已。故孔子睹获麟,曰:“吾道穷矣!”畏匡曰:“斯文将丧!”于是慨然发愤,修订六籍,昭百王之法戒,垂千世而不刊,心至苦,事至盛也。仲尼既没,徒人分布,转相流衍。厥后聪明魁桀之士,或有识解撰著,大抵孔氏之苗裔。其文之醇驳,一视乎见道之多寡以为差:见道尤多者,文尤醇焉,孟轲是也;次多者,醇次焉;见少者,文驳焉;尤少者,尤驳焉。自荀、扬、庄、列、屈、贾而下,次第等差,略可指数。

【翻译】

夏、商、周三代的鼎盛时期,圣明的君主和贤能的辅相世代相传,社会清明安定,道德的精义深入到人们的心中,讲求学问的风尚普及到市井乡间。因此,那时候哪怕是捕兔子的乡野之人,还是江汉水边游玩的女子,都天性淳厚贞静,善于吟咏自己的情性。至于像伊莘、周召、凡伯、仲山甫等人,他们的德行完美,文才精工,自然不用多言。等到了春秋时期,君王的恩泽衰败枯竭,道义本身行将废弛,文章也渐渐变化了。所以,当孔子看到人们捕获麒麟,就叹息说:“我崇尚的大道完结了啊!”被匡人威胁时说:“古代的礼乐制度将要丧失了!”于是慨然发愤,修订六经,昭示称王百代所需要的法制,使之流传千世而不更改,真是用心良苦之至,事业盛大之极啊!孔子去世之后,他的门徒遍布天下,不断传授、演进他的学说。后世聪明杰出的人才,或者是有知识见解擅长著书立说者,大多都是孔子的传人。他们的文章是醇厚还是驳杂,完全根据他们掌握大道的多少来确定各自的品位:掌握大道特别多的人,他的文章就醇厚深沉,如孟轲就是这样的人;掌握大道较多的人,他的文章就较为醇厚;掌握大道少的人,他的文章就有些驳杂浮泛;掌握大道越少的人,他的文章就越驳杂。在荀况、扬雄、庄子、列子、屈原、贾谊之下,他们的高低等次,基本上可以排列出来。

【点评】

“文以荷道”是曾国藩文学主张,他认为古人文章醇厚与否,与其包含大道的多少有关,并以历代文章为例来说明。夏商周时期,不仅伊莘、周召、凡伯、仲山甫等人,德行完美,文才精工,就是凡夫俗子,也天性淳厚、善于吟咏。这是因为君主圣明、社会清明的精义已深入人心。降及春秋,文风渐变,乃君王恩泽枯竭,道义废弛之故,所幸孔子愤然发奋,修订六经,流芳千古。

曾国藩所处的时代是“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”的时代。继康乾盛世之后,西方列强加强对华的侵略,国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,世风日下,人心日沦,社会陷入分崩离析危机。而官场上却遍是圆滑弥缝之辈,虚伪粉饰之徒,人才日见寥落。曾国藩正是在这样一种情势下,肩负起“文以荷道”的历史使命,曾国藩认为要使整个社会风气为之一变,不能用强力,而只能诉诸文事。他认为,文章是“经国之大业,不朽之盛事”,须以“文以载道”来达到“文以救世”目的,他曾对弟子等言:“君子之为学,以明道,以救世也。”

曾国藩不但自己率先身体力行,写慷慨激昂之文字,还聚集一大群和他经历、志向、精神状态颇为相似的文人们,他们继承和发扬曾国藩的文学主张,形成了文学史上桐城文派。他们用文字把积弊积弱、危在旦夕的局势告诉世人,警戒世人,目的为了挽救世风,使其更有效服务于政治和社会。经世致用,就是荷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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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挺经》一书是曾国藩临终前的一部压案之作,总结了曾国藩人生心得和成功经验的一部传世奇书,是一生的学问与事功达到顶点时的心法总结,用李鸿章的话说,是“精通造化,守身用世的秘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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